从生活的湖面照见自己的影子——《扶摇记》后记

作家简介:朱超,源汇区中等专业学校教师,省杂文学会会员,创作有中篇小说《午镇纪事》、短篇小说《怒火中烧的年代》《美学故事》,还有散文、诗歌及评论散见于《漯河日报》等。他执着于用文字打捞记忆,温暖自己的同时也带给他人温暖。

■朱 超
对于写作者来说,家乡是绕不过去的地理坐标,也是掘取不尽的精神宝库。沙河从我们村南头稳当当流过。我们村的小学就建在河堤下,所以,我的整个童年,关于河滩、关于河流的记忆占据了大量篇幅。《午镇纪事》里的红星小学、渡口、木船,《河对岸的婚礼》中的河滩、游泳,都是以现实生活中的地理坐标为依据。作为文学坐标的午镇,其实是对故乡的一种简化和抽象。每一条街、每一座建筑就像孩子的积木,在小说里被重新构建,以一种理想化的面貌重新展现在我们面前。
小时候由于沉默寡言,自己独处的时间相对而言会比同龄人多一些。这些时间被连环画故事书占去大半。也正因为这点,我糊里糊涂做了好几年的孩子王。召集小伙伴玩耍之余,把自己看来或听来的故事绘声绘色转述给他们,这个过程大概是我最初讲故事的实践。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从邻居们口中的好说话的孩子,一步步变成沉默寡言的闷葫芦,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从我自身来讲,并没有很明显地觉察出这样一种转变,大概是小时候用嘴讲故事,现在用文字讲,换了一种形式而已,内心的表达欲一直都没怎么变。
要是给集子里的十几篇作品大致分类的话,我觉得可以按照这样一个思路:以《怒火中烧的年代》《河对岸的婚礼》为代表的小镇青春,以《一个人的南方》《折一朵玫瑰花给马丽》《旅途故事》为代表的城市荷尔蒙,以《午镇纪事》《归乡记》《扶摇记》为代表的午镇系列。如果严格来看,《扶摇记》中的三到四篇作品仍是练笔之作,也就是说,它们在整个集子里显得比较弱,比如《错位》《我们的锅》《看不见的肖山》等。但因为它们是我早期创作的印记,或者说标志,所以敝帚自珍也把它们放到了集子里边,希望大家多包涵。
回到要谈的题目《从生活的湖面照见自己的影子》上,这句话很好理解,其实很多作者都有一个共识,就是作者创作归根到底都是在写自己。不是说作品的内容和情节是照搬作者的现实生活,而是作者在创作的过程中投入了真实的感受。表演上有三个真:真听、真看、真感觉。我觉得放在写作上也成立。就是作者听到、看到、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然后用笔把自己的感受形成文字,给自己也给他人带来一种艺术的审美。生活与文学作品的关系,就像我们从湖面看见自己的影子一样。这影子不会是百分之百还原。有风吹,有微波荡漾,影子也跟着晃动,与现实保持距离。但再变仍是生活的影子。
少时学苏东坡的《赤壁赋》,感叹其文字优美,洒脱飘逸,但似乎也仅止于此。看到“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看到“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只是隐约觉得苏轼那股浩荡的文气一泻万顷,绵延不绝。除此之外,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整篇作品的立意与哲思。像“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或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清风与明月,虽看似明白,实际上并不了然。
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在课堂上和它邂逅,才又想起来重读这篇经典文赋。当年背过的句子虽还在脑海中奔腾翻涌却早已似是而非,借着周末的时间,我重读了这久违的妙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依然是字字珠玑。然而此时读文的心境与少年时已有太多不同,仿佛再次发现了那些闪光的带着灵魂烙印的辞章。尤其是那段关于水与月的论述,“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人世间一切的繁华竞逐、潮起潮落,在苏大学士这里都显得轻描淡写,不足挂齿,唯有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忽然觉得,这世上超拔的灵魂里一定都住着孤独与悲凉。诗仙的骨子里也有三千白发的忧愁,更不要说伤春悲秋的半壁文人。孤独归孤独,悲凉归悲凉,大多数时候,它们和消极是不能等同视之的。在我看来,这种孤独与悲凉恰恰是柔软的灵魂深处最不愿舍弃的对人世间沧桑与无奈的深刻悲悯。他们看淡纷扰,坦荡平静,对大事小情有着通透的洞察,为而不争。但他们也面临着一个问题:如何消弭这如影随形的孤独与悲凉?于这些旷世之才而言,财富最不能解决内核的问题。只有诗与酒,食与色,或许还有只属于自己的一点雅癖,才能勉强撑起来他们富丽堂皇的精神圣殿。这也无可厚非,人生在世,大概本就有些莫名其妙却又注定沉默如星河的存在吧。或许正因为如此,古往今来的写作者大都热衷于从创作中、从作品中感悟生活,就像从生活的湖面照见自己的影子。这种类似于镜鉴的微妙体会,对于每一个创作者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我在《镜子里的阿飞》里谈到“虚妄既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同时也是一类人的存在方式。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盲目而又坚定的悲观主义者,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兴趣,是他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但你不能单凭此点就认为他们是一帮自甘堕落的家伙,为了像模像样地生活,他们时时刻刻保持着拼搏进取的势头,只是很少有人能够透过这种激情,看到他们骨子里的那份焦灼”。
对于“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者,人生得意须尽欢,大概是暂得于己、快然自足的良方吧。虽然大多数日子里,他们仍旧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甚至要靠遁向虚无寻求片刻欢娱。人生在世,大概本就需要些莫名其妙却又注定沉默如星河的存在吧。于我而言,这本薄薄的小说集,便是我遥远的乌托邦。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还有一众愿意安坐在日影中缝补时光的挚友,他们为这本书的出版投入了热情、付出了辛劳,深表感谢!
校对 刘亚杰
统筹 周鹤琦
审读 李玉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