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
■张新锐
初冬的荷塘像一幅褪色的宋人册页。水是灰青的调子,残荷的枝以各种角度斜插其中,如狂草,又似断戟沉沙。莲蓬低垂,像沉思者合上的眼睑;荷叶卷曲成青铜器纹样,边缘被冷硬的冬风咬出锯齿形的残缺。这哪里是衰败?分明是时间停驻的诗篇。
我忽然想起故宫珍藏的钧瓷碎片。那些冰裂纹本是无心之失,却成就了最高级的美学。残荷亦是如此——完整的荷叶像撑开的绿绸伞,固然有盛年的饱满,而破败的叶面漏下天光,反倒让光影有了呼吸。恰似我们总在圆满中寻找安全感,却不知生命的诗意往往藏在裂缝深处。
李商隐“留得残荷听雨声”七字,道尽东方美学的精髓。春雨打新荷是少年听曲,要锣鼓喧天才尽兴;冬雨叩残荷却是老来品茶,需要在寂静中辨真味。那些垂首的莲蓬,仿佛在等着雨滴来敲响天地清音。此刻的荷塘不再是植物群落,而是每片残叶都在演示不完美的圆满,每道褶皱都镌刻着曾经的丰盈。
看荷人最容易陷入荣枯的感伤。但若蹲下来细观,会发现褐色茎秆上还挂着银亮的蛛网,水下淤泥里早有新藕暗生。原来死亡不是终结,而是转化为更沉默的存在形式。就像敦煌壁画,褪去鲜艳后反而露出大地的底色,让千年的呼吸变得更加真切。
暮色渐浓,残荷的剪影在波光里碎成万千墨点。我突然明白:我们迷恋的从来不是荷的青春,而是它从初发到枯寂的完整历程。就像真正懂玉的人,会爱上一道沁色;真正懂诗的人,能悟得字句间的留白。生命中最深的底蕴,往往藏在繁华落尽后,那些依然挺立的骨骼里。
校对 曹华
统筹 周鹤琦
审读 谭艺君
豫公网安备 41110302000005号